星月 (第1/3页)

    不知何时雪又下起了，突兀的，绒絮般簌簌掉下来。这将是场大雪，秦牧星望着灰败的天，他听见了院墙外的乐声，混乱着，喧闹着，庆着上天飘摇的恩赐。

    “神女入轿遮面笑，月眉春眸欲语娇——”

    女人撑着伞，手臂抬高了，遮住他头顶的风雪。秦牧星侧头，他看见戚羡云今日穿着最华贵的那身衣服，白凤紫凰，像是要从祥云里啼鸣着翱翔而出。

    “好看么？”戚羡云捋着鬓发，“你小姨给我做的。”

    “好看，”秦牧星接过伞，“娘总是好看的。”

    “你嘴倒是甜，怎么到了姑娘面前就不会说人话？”戚羡云也仰头，随着他看这场浩大的雪，“……御贤为何还不回来呢？”

    秦牧星道：“即使众多仙尊同往，斩蛟仍不是件易事，南冥幽深，路途遥远，耽误一两天也是难免。娘莫要着急，指不定现如今爹就在替你挑簪子呢。”

    “他哪儿会呀，”戚羡云脸上愁容不散，“随月啊……”

    “拜月润事好成双，叩星锦程年岁望——”

    “娘，”秦牧星道，“瑞雪兆丰年，明年是个好年。”

    戚羡云有些怔然，她看着漫天的苍白里忽而掠过的一抹红，迟钝地意识到那是梅枝上挂着的剪纸，断裂了，随风散去了。她乍然生出一种强烈的不安，声有些颤：“但愿春日好团圆。”

    “夫人，”身后有婆婆唤着，“太冷了，当心冻坏身子，进来歇着吧。”

    “回去罢，”秦牧星笑了笑，“等锦生回来了，我们就出去瞧瞧戏。”

    “好，”戚羡云柔柔地望着他，看着他愈发英挺的眉目，那是与他父亲极度肖似的面容，她心中便安稳了，“答应挂灯笼的，你可莫要忘了。”

    秦牧星答道：“这就去。”

    他看着母亲回了房，关紧了门，他没松开伞，心绪不宁。他当是不懂事的，秦牧星静着想，他把哥哥惹恼了。

    那也不要紧。秦牧星不愿意去挂灯笼了，他打算去折枝雪梅，沾着薄雪，红与白分不清彼此，清冷又缠绵，他的手会被冻得红，指尖颤着，他就这样把这梅递到哥哥面前，白锦生会先拢住他的手，说几句体己话，等他的手在他怀里捂暖了，那梅上的雪也该化了，恰是柔润俏丽之时，它会吐露着冷冽的香。白锦生是喜欢的。

    他微扬起伞，雪掉在他手上，冷得很，可他只想了想哥哥，就觉得暖和了。

    白锦生。他默念，白锦生，白锦生，白锦生。

    他伸出手，带着饱满的殷切，谢这一场雪，谢这一段梅，他要和他哥哥重归于好了。

    “别杀我，别杀我！”

    秦牧星听见一声短促的剑鸣，铁器闷声深入皮rou。他看过去了，他看见漆黑如墨的剑上淌着鲜血，从老人枯槁的身躯里穿过再穿过。

    持剑的男人甚至挑了个剑花，他只露着一双眼，深邃的。他不知杀了多少人了，袍角上竟滴着混浊的血，他冷漠地看着那老妇人直直地倒下去，僵硬地死在雪地里。

    秦牧星看见了他的眼，在与目光相撞时稍眯了一下。男人道：“燕子，这是第几个了？”

    徐雁在檐上擦着弯刀：“第八个。”

    “哦，”男人心不在焉着，“这个让给你了，练练手罢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徐雁冰冷地俯视着他，“多谢前辈成全。”

    “还有一个，”他遮起下半张脸，影一般掠下，瘦得像是雪地里滋生的精怪，“前辈当心了。”

    男人没说话，他沉默着望向少年。秦牧星双腿像注了铅：“你们是谁……”

    “将死之人，”男人眼里露着讥笑，“何必识我。”

    聂知景道：“杀了他。”

    雪扬，人影如鹰，弯刀掀起的骤风割裂了半片梅瓣。秦牧星看见男人俊冷肃杀的眼，看见寒光乍现的刀锋，迎向他的脖颈。

    太快了。他用伞去挡，那刀便穿过伞骨，他用灵力去护，那刀便斩破屏障。

    “别走！”秦牧星嘶喊着，他眼中竟有猩红，“有本事就杀了我！”

    徐雁一语不发，招招致命，淬着寒气的刀刃划破皮rou，一刀一刀，像是要将人凌迟了般，那是种鲜血淋漓的痛不欲生。

    “娘！快跑！”秦牧星竭力吼着，余光寻不到聂知景的身影。他手无寸铁，徐雁招式刁钻狠辣，他那把伞已经被削成了木棍。

    “安静些。”徐雁道。

    刀尖没入少年的肩，秦牧星痛得嘶吼，让母亲逃命的舍身气度就这样在死亡面前灰飞烟灭了。大义在哪？！秦牧星死死握着那把刀的刀身，他的恐惧来得那样迟缓，以至于竟是排山倒海一般。他要死了！秦牧星近乎绝望，他要死了！

    “死罢，”徐雁道，“难得一死。”

    电光火石间，徐雁颈后一热，顿察危机，不及闪身，一道啸然的火痕猛地烙在了他的肩上，发出皮rou烧焦的嘶拉声。

    “滚开！”戚羡云怒吼，“滚！”

    一声清亮凤啼，秦牧星望过去，他看见女人周身燎起火舌，拢成翎羽。烈焰冲天，戚羡云那双纤纤素手里，耀眼的红光斡旋，流火嘶嘶作响。

    暴虐凶煞的灵流犹如熔岩翻涌，冰尽消，雪尽融，凤长啸，凰啼鸣。秦牧星的眼都是刺痛的，他惊骇着：“娘……”

    戚羡云未语，火光在她侧脸落着层叠的影，她只是含着一种悲伤的笑意望着他。

    “凤衔花，凰流火，”徐雁从雪地里站起身，泯去脸上的血，他持刀，“你也活不了。”

    “畜牲，”戚羡云五指缓缓握紧，“下地狱罢。”

    徐雁身体一僵，他向下看去，他看见肩上那处破裂的皮rou里涌出无数火焰般的镣铐，一层层裹挟住他的身体，延伸入皲裂的大地。戚羡云反手向下一按，徐雁嘶吼一声，不堪重负地跪了下去。

    “娘！”